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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失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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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失所愛

“多謝二位搭救之恩,老夫辛燭,小女辛芮,這是我的兩個徒兒,邱樹和邱木。”那中年男子率先走到紀元徽與柳雲跟前,抱一抱拳再一一介紹道。

然而紀元徽袖袍停擺,氣勢斂收,若無其事地回頭望向柳雲,卻看到她發白的臉和似藏有千言萬語的眼眸,那一瞬間的不安與心慌像是肉眼不可見的裂縫不知怎麽就鋪滿了整塊鏡面,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紀元徽拖過步子去到她面前:“雲兒。”

她是在怪他嗎?

怪他太兇殘,怪他太沒人性,怪他沒有顧慮她的感受而一再去做她不喜歡的事。

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原來失去未必是結果,而他此時便處在失去的過程當中。就像流沙失於掌中,再怎麽緊握也留不住。

“雲兒,你怎麽了?”他皺起眉頭,握住了柳雲的手。

柳雲卻只是輕輕笑道:“幸好還來得及。”

鋪天蓋地的火光漸漸熄滅,又漸漸讓人感到涼月如水,寒星如汀。

紀元徽頓了一頓,柳雲已轉向另四個人:“諸位無需客氣,若當真要謝,可否賣我倆一匹馬。”

辛燭楞了一楞,滿口答應,辛芮十分積極地牽來一匹駿馬,邱樹與邱木暗暗來回打量。

辛芮滿眼艷羨地將馬繩遞給柳雲,柳雲心中感嘆英雄救美的戲碼真是永垂不朽,面上帶笑從她手中接過。

紀元徽自覺掏出錢袋子:“多少錢?”

辛芮立刻道:“不要錢,這麽一點回報遠不足以還兩位之恩。”

紀元徽仍掏出一錠銀子:“我夫人說要買,便不可得你相贈。”

辛芮忙擺手道:“不行的不行的,這錢我不能收。”

柳雲只好讓紀元徽收回銀兩,再對她道:“那便多謝了。”

辛芮又忙忙道:“太客氣了,還是應該我們多謝謝你們。”

這時辛燭換過話頭:“尚不知二位名姓。”

辛芮緊接著還鼓起勇氣道:“二位家中可還有尚未婚配的親屬?”

紀元徽不欲告知名姓,便只對辛芮道:“何出此問?”

辛芮暗道:可能是腦子進水了。

明道:“因為我很羨慕你們,你們夫妻恩愛,實是天作之合,若能搭上姻親,或也是一樁美事。”

她此話一出,不僅邱樹、邱木瞪圓了眼,她那莊嚴威武的父親也像吃了一癟。

紀元徽漠然道:“沒有。”

辛芮的臉瞬間垮下去:“好…好吧…真是…太遺憾了。”

柳雲暗想總算她沒說要嫁給紀元徽做妾,不然白天一遭晚上一出,都要叫人煩了。

“有緣再會吧。”她客氣笑道,心中卻明白不會再見了。

想來人都是這般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的,表裏不一的話張口就來。

辛芮又急忙道:“夫人能否收我做義妹?”

柳雲呆了一呆,心中竟有幾分遲疑。

她這輩子孑然一身,本無牽掛,今有婚配已是莫大的幸事,自是從未想過再添一義親。她大略打量了辛芮一番,心中竟在想若有這麽一個天真活潑的妹妹能時常陪伴左右該有多好。那麽她之前那些日子便不是空等,不會感到乏味寂寞了。想來那便是有親有故的意義吧,可她哪敢奢望。

只是這一瞬間,她突然地動了這個念頭,心中便不免遺憾。

她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便沒有機會,美好的緣分到頭來也只能錯過。哪怕她離世間美好,僅有一步之遙。從前她總是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此時卻無比遺憾從沒爭取過,也許她渴望擁有的一切,未必不可得。

大約是習慣吧,習慣了孤身一人,習慣了失去。若不曾嘗到過甜頭,又怎會生出如此多的不甘。看來她也不過是個逃不出七情六欲的尋常女子,原以為木了的心,竟也會陣陣隱痛。

可她必須強忍住心頭的悵然,含著一絲苦笑道:“抱歉要叫姑娘失望了,我與夫君只兩人行走江湖,不願沾親染故。”

不等辛芮再開口,紀元徽已對柳雲道:“我們走吧。”

柳雲點頭嗯了一聲,匆匆轉身的瞬間,她眼裏露出幾分不舍,卻希望對方莫要察覺。在上馬前,她道:“我想坐後面。”

紀元徽一怔:“為何?”

柳雲忍下眼裏的淚,臉紅了紅,湊近他耳邊道:“因為我想從背後抱著你。”

紀元徽卻道:“我也想。”

柳雲退開道:“次次都是你坐後面,總要換我一次。”

紀元徽忍俊不禁道:“好。”

他這一笑,辛芮就像腳踩在了浮雲上,整個人都飄飄然了,盡管這笑不是為她。

柳雲在辛芮無比艷羨的眼神中被紀元徽拉上馬,回頭道:“告辭。”隨即與之疾疾向山上奔去。

辛芮的目光一路追隨著他們,直到他們消失在視線的盡頭,心中默默祈禱上天也能賜予她一個如意郎君。就算比不上今日之奇遇也不要緊,只要能照顧她保護她對她一心一意就好。

“芮兒。”辛燭已經喊了她好幾聲了。

可她就是聽不見,她就好像看到心花開在了半空,那麽美,卻又那麽若有似無。看得到摸不到,且越飄越遠。

“餵,走了。”

直到邱木推她一把,她才回過神來,周遭的一切陡然從朦朧美好變作眼前切實的一堆焦土與煙霾。父親與弟兄們皆已回身上馬,預備重新上路,多半還處在劫後餘生、心有餘悸的狀態當中,唯獨她的心隨那條奔上山的路遠去。有些美夢太令人著迷,她竟寧可沈睡不醒。

可她並非夢裏人,那不是屬於她的夢。

柳雲緊緊抱著紀元徽,慢慢地閉上了眼,這是屬於她的夢,她即將永遠沈睡在夢裏。

而在她陷入沈睡之前,紀元徽忽然在半山腰上停了一停,柳雲的心也隨之一停,她望了望天,天快亮了。

紀元徽飛躍而起,揮出袖中匕首在一塊山石壁上刻下四個大字:一生一世。待他穩穩落地,望向猶坐馬上的氣息漸弱的柳雲時,柳雲強打精神笑道:“一生一世的承諾?”

可她從沒想過要其承諾。

紀元徽躍回馬上,把那匕首收回鞘中反手遞給了她:“雲兒,我會愛你一生一世,若我食言,這條命,便是你的。”

柳雲認得這把曾屬於她的匕首,她無力地接過,倚在他肩後:“我信你。”

可笑的是,都到這時候了,還有什麽好不信的。常言說男子許諾不可輕信,想來他也有所耳聞,所以把命交到柳雲手裏,以此為憑。

紀元徽聽到她這樣說,心中本該歡喜才是,可他卻感到一股難言的悲傷湧上心頭,這使他心中無比沈悶,幾乎要停住呼吸。

他,這是怎麽了?

那石壁又不是黃泉路上的三生石,刻下了一生一世又能算得了什麽?

柳雲握著那把匕首,紀元徽重新啟程,她聽到風的呼喊,便隨之而去了。

“雲兒!”

紀元徽的心在這一刻驟然緊縮,柳雲跌下馬車,他試圖拉住她的手,卻連一角衣袖都從他手中滑過,他什麽也沒抓住,唯有立刻飛躍而去,在柳雲觸地前擋在了她的身下。

柳雲實在沒了力氣,匕首溜下她的手心,而她跌在了紀元徽懷裏。

早在冥魂山上那幾日,她便覺得晝長夜短,今日更是如此。

“今天,是我人生中最開心、最滿足的一天。”她感慨道。

其實愛一直都有期限,紀元徽給她的愛能維持到她生命的終點,大約也算是一種圓滿了。

“雲兒…你…”紀元徽極其驚慌地望著她越發睜不開的雙眼,一把扣住她脈搏。

百花毒。

“是葉音執?”紀元徽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必定是葉音執所為!

“為什麽不告訴我?”可他不明白,為什麽不告訴他!

柳雲委屈的淚水不由自主地下落:“因為來不及了。”

她從來不想死,她從來只想好好活著。如果可以的話,她必定抓住一切可能活下去!

紀元徽心潮劇烈起伏,身下泛起的塵埃猶如心尖滴落的血:“我怎麽可能讓你死!你覺得我可以忍受失去你嗎?”

柳雲剛一張口,嘴裏便吐出許多稠黑的血:“沒用的…我…”

她終究是難逃一死了。

紀元徽開始源源不斷地向她輸入內力:“雲兒,你怎麽忍心!”他低嘶著,像一頭悲傷的雄獅。

柳雲眼裏的淚又何嘗不是源源不絕地流:“我愛你…我也舍不得離開你…可是我…”

葉音執給她下了毒,無藥可解。

紀元徽眼裏也變得模糊不清了:“不…不…雲兒,我不讓你死,你絕不能死!”

柳雲的心痛在一剎那間變得洶湧而劇烈,已然到達她無可忍受的地步,可她就快要死了,縱使再傷痛欲絕,也不剩多少時間了。

她也曾幸福過,可這幸福不能長久,她又能怎麽辦呢?起碼擁有過也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紀元徽因情緒起伏太大而忘了收手,可他若再不收手柳雲便將因承受不住他過於充盈的內力而筋脈爆裂而死。於是他強制性地收了手,盡管他為此付出了極重內傷的代價,他也沒什麽可後悔的。

“雲兒,我不會讓你死的,絕不會…”鮮紅的血幾乎從他口中噴湧而出,他仿佛要隨柳雲一塊去了。

柳雲心痛至極,滿臉的淚好似閃爍著晨輝,與其讓對方如此痛苦,倒不如早走一刻,可她怎麽舍得!

她多麽希望與他相伴一生!

朝陽初升,光芒萬丈,她總算是看到了,可惜未能登頂,終究是落了遺憾。

“忘了我吧。”她緩緩閉上了眼。

紀元徽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她最後留給他的話竟是要他忘了她?這是多麽絕情多麽狠心的話啊!

他以為他終於擁有保護自己心愛之人的能力,他以為他終於可以給她想要的一切,他以為他終於擁有了幸福,卻不料這幸福如此短暫,說走就走。

“你真的愛我嗎?雲兒。倘若你真的愛我,怎麽舍得離開我?”紀元徽摟著柳雲一動不動的身子,用低啞的嗓音撕心裂肺道。身體裏的血液似被抽幹,淚也將絕,許多年來的痛苦壓抑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他不過是渴求一點點溫暖和陪伴罷了,他好不容易愛上一個人,他只是希望能與之廝守終身。他想要的不是天上的月亮不是湖水裏虛無縹緲的幻影,他只是想要一點點出自真心的人間情愛。

過於的失控竟讓他連柳雲的愛都要懷疑,他好像也不知該怎麽活下去了。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是不是我做錯什麽了,我改!雲兒,我改!”他捧著柳雲的臉道,“往後你不要我做的事,我再也不做了,我再也不殺人了,我寧願退隱江湖,過隱姓埋名的日子,只要你能永遠陪在我身邊,你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就這麽結束了荊棘遍布的一生,在最可以擁有幸福的時候,在最心愛之人的懷中死去,柳雲也不明白,這算是好的結局麽?她已經沒法去想了,可她仍能感受到紀元徽的悲傷,這使她直到氣絕身亡都無法釋懷。

“雲兒?雲兒!為什麽?為什麽!”紀元徽不斷地呼喊著,他已經壓抑太久,他心痛難當,他的天空似乎永遠不會亮了,他的人生從此只剩黑夜。

為什麽上天要這樣對他?為什麽要讓一個人突然地闖進他的生活,又為什麽要讓他突然地失去?

難道他就這麽不配擁有幸福嗎?

可是當他擁有的時候,他似乎也沒有好好地去珍惜。當日目送柳雲離開時,他尚且能平靜面對,可原來那不是一種真正的平靜,他只是在壓抑自己的情緒,況且他從來就沒想過,柳雲會永遠地離開他。

與柳雲成婚後,他以為幸福唾手可得,於是他耐著性子處理自己的事,按照自己的人生規劃一步步去走。也許他從沒有表現出來,或者說表露得遠遠不夠,事實上每當他歸家看到柳雲在等他時,那種幸福與溫暖是無可名狀的。他按捺著喜悅去到柳雲身邊,強忍住心頭的動容將她摟入懷中,他以為往後都會是這樣,他們的愛必將地老天荒。

卻不想柳雲會就這樣離開他,讓他嘗到永遠失去的滋味。

雲兒,你叫我忘了你,可是我怎麽能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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